2018 年夏天,江梦南被清华大学录取,攻读博士学位,继续她在医学领域的追求与攀登。
在此之前的一个多月,她接受了右耳人工耳蜗植入手术,时隔二十六年之后,她终于清晰地听见了这个世界原本的声音。
其实早在2010年,“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行”活动来到郴州,可以为江梦南免费植入人工耳蜗。他们一家人兴奋了,但赵长军和江文革咨询了长沙的医生,得知手术存在一定的风险,医生也不建议做。更何况,经过十几年的言语康复,江梦南当时已经完全掌握了一套与他人交流的方法。当时,江梦南正全心全意在备战高考,经过再三考虑,她和父母商量决定把这个机会让给一位更合适动手术年龄段的听障儿童。进入大学后,江梦南也曾主动了解过人工耳蜗,但印象最深的是一则国外的新闻:一名男生做人工耳蜗手术失败,取出耳蜗植入的芯片时又不小心伤害到了面部神经,从而导致面瘫。2018年,人工耳蜗技术已臻完善。长春一位医生得知江梦南的故事后大为感动,辗转把她请到了自己的诊室,劝说她植入人工耳蜗。她担心手术失败带来的风险,任医生如何劝说也不为所动。“你已经走这么远了,为什么不试试看自己的人生还有多大的可能性?”江梦南再一次和父母沟通,他们的顾虑也逐渐消散。得知江梦南决定接受人工耳蜗手术,吉林大学立即着手准备,经过吉林大学附属第三医院徐冬冬教授等专家的全面会诊和研究,确定了最终的治疗方案,并从北京同仁医院请来全国耳鼻咽喉头颈外科著名专家韩德民院士为江梦南进行人工耳蜗植入手术。赵长军和江文革也赶到了长春。这是全家的一件大事,也是父母心中最大的牵挂。无论手术成功与否,他们都要陪在女儿身边,要么一起拥抱,要么再次神伤。手术之后伤口有一个月的愈合期。清华大学考虑到她术后需要安静的环境,准备把她安排住到留学生宿舍,以便她妈妈可以同住,方便照顾,但她婉拒了学校的好意——无论什么情况,她都希望自己被当成一个正常的普通人。在这一个月里,江梦南做了好几次噩梦。即使懂事起只有无声的记忆,但梦里手术失败的恐慌还是一次次地把她惊醒了。醒来后,她却很快就平静下来,又在对声音的憧憬里安然睡下。对这所医院,赵长军夫妇也不陌生。那一年,他们风尘仆仆抱着女儿也来过这里,又带着近乎麻木的失望离开。这一次,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呢?没有声音,“手术失败了吗?”她脸上的汗珠涌了出来。听力师告诉她:你的双耳从来没有听到过声音,突然开机对大脑神经会有刺激,所以现在音量调的是最小阈值。经过不断的适应,循序渐进,声音一点点大了起来。她突然怔住了,通过芯片传到她脑海里的,难道就是一直以来梦寐以求、无比期待听到的“声音”吗?但终归,无尽的喜悦还是蔓延到了全身。赵长军和江文革紧紧抱住女儿,一家人喜极而泣,埋藏了二十六年的渴望在这一瞬间复苏了。带着植入的人工耳蜗和梦想,江梦南走进了清华园。她的世界,从此有了声音,而她,也有了更为高远的理想。有声的世界,原来是如此喧嚣而又鲜活。这才是这个世界原本真实的样子,让她新奇,但也让她难以适应。她对这个世界的声音实在太陌生了,一个水瓶子倒地的声音都能把她吓得够呛,更不用说走在路上时人群的嘈杂声、汽车的喇叭声。她甚至有点怀念以前那种绝对无声的寂静了。最让她不适应的,是别人说话的声音。这些年来她开口说了无数的话,但从来都不知道说出的每个字到底发出的是什么音。和人交流的时候,如果不看口型,她根本就听不明白他们嘴里所发出来的那些声音到底对应着什么意思。她对声音的所有理解,都只铭记在自己的脑海里,储存在一个个她能认出的、写出的文字上。为了帮江梦南重新建立文字和声音之间的联系,赵长军、江文革坚持每天和女儿通视频电话,先给她发一份当天要练习的内容,然后遮住嘴,按着顺序念出来,让她一个一个地分辨、对应。逐字、逐词、逐句地练,一如当年做言语康复训练的时候。二十六岁的江梦南已经记不起小时候爸爸妈妈教她说话的情景了,但通过这样的“视频教学”,她会在某些瞬间忽然恍惚,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坐在爸爸妈妈怀里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说话的样子。父母的爱和伟大,原来是这样刻骨铭心。江梦南第一次尝试听音乐,选择了张韶涵的《隐形的翅膀》。这首歌曾经伴随了她的青葱岁月,十五岁那年,她记住了歌词的每个字,也无数次幻想着自己“所有梦想都开花”的那一天。旋律缓缓传入耳中,她平静地听完一遍,又点了循环播放,一直听,一直听。

她也去听了周杰伦的歌,这是当年更火的歌手,也更蛮横地出现在她的少年时代。可听了几首之后实在听不下去了,哪怕她能记住那些歌词,却实在没办法把词和曲联系在一起。后来她的事迹被发到了网上,“听不懂周杰伦”似乎也成了一个哏,有网友留言“不怪她听不懂,我听了十几年都没听懂过”,惹得她哈哈大笑。
一个周末的清晨,她在清华大学食堂吃完早餐后去骑单车,正低头找车,一阵“布谷、布谷”的声音把她吸引住了。她抬起头,四处循声找着,脑海里迅速搜索着这是什么声音。又是几声“布谷、布谷”传来,她眼睛一亮——这是布谷鸟的叫声。她停下脚步,仰头望着树林,望着天空,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阳光直直地洒下来,她眼里的一切都散发着温柔的亮光。她想起了自己名字的由来,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岁月静好”的呢。江梦南慢慢适应了这个有声的世界,也适应了博士阶段的学习、生活,忙碌而充实。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一切又和以前不一样。她在清华大学的室友李乐,以前就在网上看到过江梦南的事迹,得知这个坚强的女孩子要成为自己的室友后,也曾为如何与她相处有过担忧。李乐在心里设计了好几种和梦南交流的方式,第一次见面该怎么说话,日常相处时有哪些是要注意的……可当见到江梦南本人的时候,她只觉得,“哇,这就是一朵向日葵盛开在面前。”